9.25.2012

(1) 把小鳥攏在手裏





  我曾作如是想, 要是不把這一種美, 這我曾欣賞過、享受過、感激過甚至恐懼過的東西寫出來, 再過若干時日, 恐怕將一去不返, 迷失在記憶之海裏去了。


  這幾天, 影像不斷在我腦海浮現, 逼我捉筆, 也不知是要寫給誰看——本來最好留待我的女兒長大, 但又恐怕到時, 世界已不知是怎生模樣了, 人世事, 灰揚身滅, 漫漫柔情, 未知將落何方。 但我總相信, 渺渺茫茫之中, 或有一些寂寞的靈魂, 會得到少許慰安吧。


  此刻, 我的嬰兒, 經已一周歲了。 她已懂得倚在您膝前, 抬起頭來親切地叫您一聲爸爸。 這也是她在人世的第一句話哩。 我的一位語音學朋友告訴我, P字的發音確實比M字容易得多, 所以她是有充份理由先叫爸爸的——我也竭力教她叫媽媽, 但她的小嘴巴, 一張開就是爸爸爸爸, 一連串十幾下, 叫得人骨頭也酥了。 這一下聲音, 是她唯一懂得的語言。 開口只有這兩個字, 也難怪她要一串串地炫燿。


  我患散光眼經年, 總以為世界便是如此模糊。 有一年第一次配眼鏡, 天啊, 像阿當偷吃了禁果, 所有事物的輪廓馬上清楚勾現。 我的女兒也是一樣, 起初, 她只是我的一個概念。 沒有形狀, 沒有聲音, 只是模糊知道, 她已經來了, 卻只是暫時寄於另一世界, 等待在那神秘的子宮裏。


  這是一段多麼漫長的等待啊, 那時所能夠作的, 唯一是去覓醫生, 醫生告訴了一些食物禁忌, 立刻, 我們都呆住了。 懷孕期間, 她母親感冒咳嗽, 吃了很多抗生素! 此時再要把那些藥物嘔出來, 都已來不及了。


  直到聽見她的第一下聲音心情才稍為平靜。


  那時我老愛俯耳去聽。 我並沒有醫學常識, 千百種聲音在裏面, 我只聽懂一種, 那是液體攪拌, 嘰嘰咕咕! 有一個西班牙作家描寫懷孕, 他說, 就像把小鳥攏在手掌裏, 一個男人要體會懷孕的喜悅, 也只能這樣了。


  沒想到, 後來我竟親眼「看」到她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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